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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03章 棠棣之華二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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謝斂從明和的書房出來,夜已深了。

如今謝謹掌家,府中吃穿用度並不鋪張,住在家裏的人少,服侍的仆役也少,早先許多院子便空了出來,顯得格外空落。

明府西邊有個小院子,路過拱門時謝斂腳下一頓轉身往那兒走了過去。他照著記憶穿過一道垂花門,再往裏走幾步,果然找到了記憶中的那間小院子。

明家他來的不多,一年到頭只有逢年過節才會下山來住幾天。謝謹給他安排的住處在明孺的屋子旁邊,離前堂很近,他也沒有在府中閑逛的興趣,因而像這樣角落的僻靜小院他幾乎從沒進去過。

記憶中,這兒一直被荒置著,連下人都很少過來。他過去不知道為什麽,現在已經隱隱猜到了原因。

院子很小,北邊有一處小池塘,池塘邊上種著一棵枇杷樹,樹下放著一把石凳子。謝斂走進去的時候,院裏竟還有其他人在,那人影坐在石凳子上,身子微微後仰,雙手撐在石凳上,腳在半空輕輕晃蕩,擡頭不知在看什麽。

月亮掛在樹梢上,她裹著披肩,絲毫沒有註意到身後有人走近的動靜。

“你在看什麽?”來人在她身後站定,跟著擡頭往樹上看。

“那兒有一窩喜鵲——”明湛不自覺地說,等說完,才嚇了一跳,猛地轉過身來見鬼似的盯著來人看。

謝斂看著那空蕩蕩的樹梢好一會兒,月光勾勒出他線條淩厲的五官,像是畫上那些工筆細細描繪的人物。

明湛別開了眼睛,含糊道:“可能太暗了你看不清。”謝斂不應聲,只淡淡道:“你現在住在這兒?”

“住在前面。”明湛乖乖回答,還反過來問,“這麽晚了你怎麽在這兒?”她問這話時,語氣及其熟稔,叫謝斂忍不住頓了一頓,才回答道:“隨便走走。”

“哦。”明湛幹巴巴地應了一聲,這院裏就他們兩個,她大概覺得有些不自在,正想起身告辭,謝斂忽然問:“你身上的傷是怎麽來的?”

“我忘了。”

“這麽痛也會忘的嗎?”他聲音冷冷清清的,但又像責備似的,叫明湛噎了噎,過了一會兒,才小聲說:“現在不痛了。”

明湛聽他輕輕嘆了口氣:“起風了,我送你回去。”聽語氣並不是個疑問句。

明湛倒很聽話,他說要送她回去,便乖乖站了起來。她剛受過傷,身體還虛,謝謹給她披了件狐裘的披風,那一圈雪白的毛皮毛茸茸的遮住了她大半張臉。謝斂忽然伸手替她將後頭的兜帽翻出來,這舉動有些唐突,明湛睜大了眼睛,下意識退了一步,但眼前的人神情實在太過正經,他的手指避開她後頸的皮膚,一手撈著她披在肩上的頭發,一手繞到她身後動作飛快地替她擺正了兜帽,明湛只感覺眼前一黑,叫人攏到身前,還未反應過來,他就已經重新退了回去,只在離開時伸手若有似無地摸了一把她肩上毛絨的狐裘。

不等她反應過來,他就說:“好了,走吧。”

她過了一會兒才匆忙跟了上去,二人一路無話,等穿過長廊,走到一處小園外,明湛停住了腳,謝斂看了眼四周,這屋子離他住的地方不遠,只隔了一條小徑,站在這兒能看得見他臥房的西窗。

明湛感覺他有點心不在焉,事實上自打今天的第一面起,他就總是這樣心不在焉又若有所思地看著她。

“多謝表兄。”臨別前她規規矩矩地同他道謝,謝斂漫不經心地點點頭,突然問:“怎麽謝?”

明湛叫他問得一楞,仰頭看著他,大概覺得這世上怎麽能有臉皮這麽厚的人。過了一會兒,她才緩緩道:“西院那棵枇杷樹,你去摘過枇杷沒有?”

謝斂自然沒有摘過。

明湛好心道:“那枇杷酸且澀,不好吃。”她說完沖他笑了笑,轉身走進屋裏去了。

謝斂過了一會兒才意識到這就算她的“答謝禮”了,屋裏的燈火亮了起來,他望著那扇映出人影的窗戶紙,忽然覺得這也沒什麽。

忘了便忘了吧,他想,人還在這兒就好。

明湛第二天難得起得晚了些,到前廳用飯的時候,就謝斂與謝謹姐弟還在堂前。明宜見她進來,一下從謝謹膝蓋上跳下來,像頭小獅子似的沖過來抱住她大腿,仰著臉眼巴巴地問她:“小姑姑,我們今天去哪兒?”

明湛冷笑一聲:“你十歲前我再不會跟你單獨出去了。”明宜毫不氣餒,看她在飯桌前坐下,鞍前馬後地替她遞筷子:“那你跟小舅舅帶我出去吧。”

明湛聞言擡眼看了廳邊坐在謝謹旁的男子一眼,他今天換了身京綠色的直襟長袍,頭上束冠,腰間掛了個金色的香囊球,底下綴著明黃色的流蘇,十分別致,叫她忍不住多看了一眼。

他像是察覺到的這邊的目光,不期然地擡頭看了過來,明宜再接再厲,用整個廳堂都能聽見的聲音高聲道:“小舅舅,你今天帶我跟小姑姑一塊出去玩吧!”

明湛一楞,轉過臉問他:“為什麽要帶我?”

“不是你說我十歲前不會再跟我單獨出去的嗎?”明宜理直氣壯,“何況你也不認路,小舅舅帶著我倆不容易丟。”

明湛有點後悔昨天沒把他丟在西市,轉頭另一邊已經答應了下來:“你想去哪兒?”明湛還沒反應過來,明宜已經迅速從椅子上跳了下來,飛速地爬上了他小舅舅的膝蓋,親親熱熱地喊:“去東市吧,東市也好玩!”

謝斂一向不耐煩帶孩子,這回破天荒地答應得這麽痛快,倒叫謝謹也有些意外。她瞧謝斂望著明湛,顯然是問她的意思,不由輕輕一笑:“既然如此就讓無咎帶著去東市逛逛吧,順道去紀姑娘那裏取個藥。”

明宜歡天喜地地跳下地,拉著奶娘去給他換身衣裳。等明湛草草用了早飯,府裏已經備好馬車,在外頭候著了。

她到的最晚,上車時發現明孺、明樂也在。一行人駕車去東市,明湛懷裏捧著一盒糕點,明孺瞧見了伸手來拿,被她揮開:“桌上有,你吃桌上的。”明孺委委屈屈地好奇道:“什麽呀,還不許我瞧瞧了?”

“後廚新做的糕點,一會兒去醫館取藥,嫂子說順道給紀姑娘送去嘗嘗。”

“杏林堂?”明孺聽了下意識轉頭去看明樂,明樂抿著嘴,過會兒才道:“我帶明宜去東市逛逛,你們去吧。”

明湛有些意外,便是謝斂也擡頭看了過來,但明樂說完又低頭去和明宜說話,沒有解釋的意思。馬車到了東市,她抱著明宜下車,與謝斂道:“明孺認識路,你們拿完藥來春來居找我們吧。”

這一路上大街小巷已經開始張燈結彩掛春聯,明宜簡直像是掉進了蜜罐裏的耗子,早就按捺不住要不是叫明樂死死牽著手,怕早就跑得沒影了。謝斂見狀,也只點點頭,等回到車裏,明湛已拉著明孺說起小話。

少年為難的撓撓頭,他雖然一貫以與人分享各種打聽來的消息為己任,但這對象換成了自家親姐姐,顯然還是叫他有些壓力:“哎——具體什麽事,我其實也不大清楚。但我那天聽嫂子跟大哥說,紀家那邊對這樁婚事的態度,好像有點不上心。那紀公子二姐也見過兩回,我估計她也知道……”

“不是說一早定下的婚事嗎?”明湛皺著眉,“他們紀家要不願意一早為什麽不說?”

明孺嘆了口氣:“紀伯父還在的時候,兩家也是常常一處走動的。紀家世代行醫,雖不是什麽大富大貴的人家,但是勝在門庭清貴。紀景同小時候雖有些調皮但是個好脾氣的,有時候還要被二姐欺負。兩邊的長輩瞧見了,就拿他倆開玩笑。後來紀伯父過世了,紀伯母哭瞎了眼睛,紀姑娘那時候也小,一家人就搬去了外地,跟著族裏的世伯們學醫,也是這幾年才回來,又重新開起了醫館。雖說在長安落了腳,但紀景同常出遠門上山采藥,一去就是大半年,醫館都是紀姑娘在打理,也不知他如今是什麽樣了。”

明湛聽他這樣說,沈吟道:“他會不會覺得自己配不上明樂?”說完見馬車上另外兩人都目光覆雜地看著自己,攤了攤手直白道:“難道不是嗎?照你說的,紀家現在家道中落,但明樂自小錦衣玉食,模樣好性情佳……”

“可以了可以了,”明孺紅著臉打斷她,“你——你——”

明湛笑吟吟地看著他:“你不好意思什麽,這話你也不是沒說過。”

“那怎麽一樣,”明孺爭辯道,“我——”

“他什麽時候說過?”謝斂冷不丁地開口看著她問道。明孺一楞,也反應過來,他在九宗確實對安知靈說過類似的話,但可從沒在明湛面前說過。

明湛面不改色:“那天在園裏散步的時候你跟嫂子說:外頭都看明樂性子好模樣好,只有自家人知道她可憋著壞。”明孺回想一下,依稀有些印象,遂不好意思道:“我這也不是為了誇她呀。”

明湛笑了笑,又轉頭去看謝斂:“表兄怎麽說?”謝斂看了她一會兒才緩緩收回了落在她身上的目光道:“去看看就知道了。”

作者有話要說: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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